匣底听寒声

身在工科心向文,三心二意一书生

天地有大义——读《汉书·苏武传》有感

本篇中人物过于繁杂。在分析主角苏武之前,不妨先概述一下众多次要人物。

虞常:原汉长水校尉,降匈。与汉副使张胜有旧。及汉使至,为求赏赐密谋叛匈。事败被杀。

卫律:长水胡人,生长于汉,曾任汉使使匈,后因事株连,亡匈,受封丁灵王,亲近单于。

张胜:原汉副中郎将,随武使匈。与常有旧,同谋刺卫律。事败,求生而降匈。

常惠:原汉假吏,随武使匈。因谋刺事连坐,被隔离流放。后汉使至,讲明经年实情,营救苏武。

李陵:原汉骑都尉侍中,兵败降匈。后奉单于命至北海劝武降匈,未果,怅惘。

苏嘉:武兄。原汉奉车都尉,坐罪遭劾,畏罪自刎。

苏贤:武弟。原汉郎。办事不力,畏罪自尽。

赵破奴:原汉浞野侯,兵败降匈。

……


一篇文章就牵出五个投降匈奴的汉人,可见这种情况在当时屡见不鲜。加上对苏武其兄、其弟的叙述,犯小罪可被弹劾成滔天大错,任务失败也当死,可见汉律之严苛。对于常、律、陵、破奴等人来说,回去也是死,还不如投降,后半生还有了保障。这似乎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。汉不爱我,我亦不爱汉。

这条路也非万全之策。遗留在汉的家人恐遭牵连,自己也会遗臭万年。但在生的欲望驱使下,他们降了。

与之相对是另一条路:守节而死。既保住了名节, 又能为家人带来一笔抚恤金。一了百了,全无痛苦和琐事缠身,也不失为一种选择。心一横,眼一闭,似乎也不难做到。

苏武一开始选择的是第二条路。他给出的理由是“见犯乃死,重负国”“屈节辱命,虽生,何面目以归汉”。可是在他的两次尝试都失败后,匈奴决定不去杀他,而是招降。

得到了这样的保证,苏武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始他的守节岁月了。


此时有人会问,“苏武为什么不继续自尽”。其实这可以从他要死的原因中得知。他不怕死,而怕“见犯”,更怕“屈节”。现在匈奴不会再“犯”他了,他的“节”也掌握在自己手上。死固可守节,但无意义。万千汉人来匈皆可死节,可是人生的价值也随着这一死戛然而止了。

苏武硬生生地闯出了第三条路,以生守节,以岁月铸英魂。与“死节”相对应,我把他称为“生节”。苏武证明了“节”不一定在孤独的枯冢,它可以在游离,游离在莽莽大漠,在萋萋草原,在幽幽大窖,在茫茫冰原。这极富生机的“节”除了震憾当世人,更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,在千百年后仍直击人心,令人潸然泪下。


既知“节可以生,生可以节”,且“生节”比“死节”更有影响力。但需要注意的是,“生节”绝不是一帆风顺的。它须经历千百次磨难,次次有甚于一死,或者说“生不如死”,是最艰苦的。可苏武毅然踏上了这条路,并且竟越过了无边的苦海,到达了人生升华的彼岸。“幽禁大窖””断绝饮食”、”流放北海"“廪食不至”、“复穷厄”是接踵而至的环境上的折磨,而卫律劝降李陵劝降等人心的蛊惑更加致命。苏武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意志不坚而屈服,从而前功尽弃。他想卫的道、守的节,将通通化为泡影。很可能历经千难万险,一招不慎、满盘皆输,还不如一开始就一降或一死。可能性更大的一种结局是等不到於靬王接济,自己就“冻毙于风雪”,成为荒原上无人知晓的一具骸骨了。由此观之,“生节”的风险是极高的。

此外,“生节”所收获的回报也远低于它所承受的风险。苏武历尽沧桑十九年,最后收到的抚恤金竟与他那一死了之的哥哥相等(钱二百万),位份也远低于依附匈权能封的王(典属国)。从经济学角度看,即使最后搏命成功,这也是一笔稳亏不赚的赔本生意。我似乎看见卫律的在天之灵笑得前仰后合。

但我知道至少在一个人不会笑话他,他就是李陵。他虽愤慨于苏武的境遇,却更尊重苏武的选择。因为他也深知苏武是“义士”,而自己和卫律“罪上通于天”。爱国,从不是生意,也不是选择。它是每个人的责任。苏武做到了一个真正的“汉人”应该做的事。李陵虽没做到,却心怀愧疚,加之大汉的确有负于他,算是功过相抵。


这牵扯到另一个问题:汉不爱我,我就可不爱汉吗?五个降臣会说是,苏武却会说否,因为他认为“臣事君,犹子事父也。子为父死,无所恨”。在古人心中,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。因此即使如今“汉”和“君”做出“对不起”我的事,他们至少“对得起”我过,才有我的今天。这种饮水思源、知思图报的精神尤其可敬。那些降臣则是把自己的利益看成是应得的,而利益受损时则会选择性忘记那些未报的恩,只关注于眼下和自己,与苏武比起来就是个卑微的“小”字。

这一点上,古往今来的叛徒都是相通的。没有任何时候不肖和背叛可以变得天经地义。无论外部环境如何,此人一旦做出此事,就立刻会变为有罪的。从卫律到汪精卫都应该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,毫无翻身的余地。

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外界毫无问题,可以为所欲为。汉律的确过于死板和严苛,但这绝非一朝一夕即可改变的。没有汉人可以打着这样的旗号放弃自己对汉的责任。苏嘉、苏贤犯罪,没有逃亡,而是自杀殉国。这样一方面尊重了法律,一方面也表明了刑罚的不合理。苏氏大公无私,满门忠烈,无疑是伟大的。

然而,囿于时代所限,苏武的想法显得有些天真质朴,未免略带“愚忠”的意味。但正是这种“质”、这种“愚”能够带给他信念,像启明星一样引领他穿越无边的人性荒漠,走出最黯淡无光的日子。苏武已经做得足够好了,但这样的道德标准实在不是每个人都达得到。因此,我以现代人的眼光帮苏武们提炼出一个更充分的理由:


我忠汉,不忠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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